“独家报道,参谋长联席会议否认军队的大规模调动是出于进攻目的;赫施坦因中将表示武装部队将会继续履行人民议会交付的任务。”——《共和日报》
黑色的皮靴踏在结实而粗糙的小路上,留下了浅浅的足印。维德抬起头,主宰着夏夜的银河高挂苍穹,也将他的视野照得一片明亮——毕竟,他不是那些夜盲的人类。
维德没有选择宽敞而相对安全的大路,而是在街巷间的偏僻小路上行走着。他走得不疾不徐,任由凉爽的城市风吹拂他深棕色的短发。
维德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沉睡在梦中的少女,她安详而舒适的睡姿和随意地洒在床上的粟色发丝所构成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他很清楚早早不辞而别的原因,毕竟要是拖到了明天,少女一定又会依依不舍地缠着他,再把男人拉到饮品店里觥筹交错一番。
没有告辞就离开真的好吗?维德实在无法判断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一想到莉赛尔气鼓鼓地甩出拳头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的行动需要付诸巨大的勇气。
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世界上没有回溯时间的魔法,为自己的想法与行动后悔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自己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维德一边低声地叹了口气,算是为刚才的胡思乱想画上个句号,一边低着头把手**口袋里,迈出脚步拐进了另一个巷子。
不过,他的步伐在进入新的巷道中前行了不到五米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一群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家伙。
三个摇摇摆摆的男人,一个带着墨镜、一个留着飞机头,还有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家伙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但看上去没有旁边的两个彪形大汉有威胁。
维德选择性地无视了他们并故作出匆忙的样子低头从巷子的右侧走过,不过这些男人似乎并不领情,大龄青年的肩膀在和他们并上时就被一只大手拍上。维德愣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脚步。
然后,一个男人就说出了维德不愿意听到的短语:“嗨,杰克。”(注1)
丝毫不用怀疑,这群人就是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打劫的惯犯。不过今天的夜空是如此地晴朗,即使没有灯树的光芒,在他们的眼里也是如同白昼一般光亮。
看来又将是一场鏖战。
青年一边想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左脚往后摆,伸出双拳,摆出了标准的格斗姿势,迎向了三人。
没有任何口令,拿刀的男人先动手了。
让维德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男人没有选择最有杀伤力的突刺,而是挥着长刀向他平砍过来。维德微微一退,准确地把握着刀刃的距离,让锋芒从自己身旁飞速地闪过。
不过男人并没有因为刀刃砍空耳慌了阵脚,因为他身后的两个壮汉已经箭步跟来,而且冲在前面带着墨镜的家伙已经朝着维德抡起了拳头!
青年下意识地侧身闪过一记重拳后,抬手便给这个家伙的胸口一个同样沉重的肘击。当柔韧的触感伴随着一声闷哼传来时他确信自己击中了目标,但接踵而至的皮靴擦地声则告诉他这还不够。
维德紧接着便扫出右腿,狠狠地将军靴前的钢铁砸在了男人的小腹。但随后站稳的维德落入了无法及时闪避的姿态。就在这个瞬间,另一只拳头重重地向他砸来,巨大的冲量将他硬生生地甩开了数米!
维德顾不上胸口的剧烈疼痛,勉强地将双手交叉支在面前。他明显地感受到刚才那一击只是幌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点寒芒便破空而出,径直向他插来——但青年很快便意识到了反击的机会,他熟练地侧过身子,避过刀刃的同时抓住了男人持刀的手,然后奋力一拳朝他的脖子砸去。
维德顺势扫过他业已松弛的持刀的手,接过刀刃后反手便把它捅进男人的心脏——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沉闷的夜空,但在数秒后又戛然而止。因为梳着飞机头的男人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健硕的青年毫不犹豫地将小刀**了男人的眼睛!
鲜红的血液霎时洒满了维德的衣袖,手臂上也附着了带有浓厚铁锈味的液体。
但青年并没有因为失去了一位对手而稍感放松。事实上,在下一刻,一只脚就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猝不及防的维德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利刃又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带着墨镜的男人冷冷地看着半躺在地上的青年,随意地把玩着手里锋利的长刀。
“嘁——”
维德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抬起左手轻轻地抹去了嘴角的血渍。体力不足的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中,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个体型比他大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男人正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一对三,死了一个——或许是两个——似乎成绩还不错。
维德一边想着黑色幽默一边苦笑着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只是,这一次他的姿势已经不再标准了,左脚小腿骨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宣告了这一零件的报废,肩膀上刺入骨髓的痛感让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一个喝多了的醉汉。
“当然。”
维德抿了一口嘴角的血液,铁锈的气味比浑身的酸痛更让他不好受。但他倔强地强忍着这些伤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不能在这里倒下……维德有些迷茫,他知道在自己出拳的一瞬间就要在生死线上挣扎,他曾无数次听过老兵讲述垂死搏斗的故事,不过在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就这样的觉悟,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守护莉赛尔……
鼻青脸肿的青年在原地转了个踉跄,然后苦笑着抡起了沾满鲜血的拳头。
他的目光向前投去,清晰地看见一柄在星光下反射着慑人寒辉的刀锋正向自己挥来。
不过,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去死吧混蛋!让我们用拳头说话!”
男人突然发懵了,因为他感到他的刀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卡住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散发着血光的刀刃突兀地悬在空中。
他的余光向下扫去,青年的手臂竟然正卡在刀上!
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一击右勾拳便狠狠地招呼在男人的脸上,漆黑的墨镜被打飞了足有五米远,自己的身体也趔趄地后退了几步。
“啊!”
穿着军靴的脚狠狠地摔在他身体上,刀刃脱手的同时男人的躯体也随之落地。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一块暗紫色的斑痕深深地印在他的右眼眶处。此时的他,样子就和数秒前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青年一样。
只不过,男人的眼中饱含了发自内心的恐惧;而他清晰地看到,青年那双泛着金黄色光芒的眼中,此刻却盈满了期盼、坚定还有信仰的目光。
维德的右手死死地握着刀柄,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让刀落到别人手中,因为他另一只手的零件已经报废得差不多了。
钻心入骨的剧痛伴随着鲜血的气味纷扰着他的感官,但在更加充实了他的大脑的杀意与仇恨面前这些都不足一提。
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顽强地前进,地上的男人犹如虫子一样不停地向后退缩。至于那个长着飞机头的男人,早就从巷口跑了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前的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甩下身上的黑色风衣的他拔腿便跑。
但是维德没有给他机会——鼓足力气涨起青筋的右臂奋力地向前甩去,刀刃脱手,然后带着惊人的动量朝跑动着的男人飞去!
“啊!”
又是一声哀鸣,维德看到那把刀刃已经死死地**了男人的后背。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猩红的血液在地上淌成了一滩。
维德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
我要成为一个让自己自豪的人——
维德觉得在这一刻,他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他抬起头,在视线的极远处,苍空之上,瑰丽的星河正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繁星中的一颗。
然后,他舒缓地闭上了眼睛,和身旁的两个男人一样,倒在了弥散着血腥与疯狂的狭窄巷道里。
…………
在同一片墨染的天空下,国境线的另一头却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耀眼的霓虹灯光把夜空染成了猩红色,道路也被闪烁着亮灯的缓缓车流变成了流淌着光的小河。
透过豪华的落地窗,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在欣赏共和国繁荣的都市夜景的同时还单持着一支鎏金环绕的萨克斯管。爱德兰作曲家凯丽·金的《归家》在用单簧片吹奏乐器的喇叭口处流出,清纯悠扬的轻音和抒情的高音完美地表现着缥缈缠绵的意境;而莎鼓和金锤的重金属碰撞声则细腻刚硬,向空间的远处延伸,无限和平的美好和向往仿佛都浸润在这曲中。
男人只是全身心地沉浸在这悠扬的乐曲里,而在他的身后,一个披着淡金色长发的少女静静地站着,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地扫视着面对月光的男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等到最后一个高音符被夜色吞没,男人才缓缓转身,将昂贵的乐器小心地安放在黑色的箱包里,然后把目光投在已经保持姿势伫立在原地五分钟的少女身上。
“你的文章已经给总理他们过目了。”
“《关于稀有资源应用的一个试探性观点》么?也许我本不应发布它。”
男人轻轻放下箱包,又顺势将背带放下,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干净透明的高脚杯,轻轻地晃动着里面剔透的紫红色液体。
“不,你应该早点发布它。”鲜美的葡萄酒灌进男人的喉咙,果味余香淡淡地泛在沉静的空气中,“我们曾以为东边的精灵们没有资源。不过,是你让我们发现他们的土地里富藏的铀、钚、氦和重水就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男人的食指轻轻地点在少女的鼻梁上,然后又贴着一条完美的弧线把手掌放在她小巧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略微散乱的金色发丝上,是一个布满了皱纹的苍白的手,而它的主人,是一个在狡黠地微笑着的中年男人。
少女沉默着垂低了头,水灵瞳孔犹如宝石一般反射着金黄色的光泽,但又显得没有生机,仿佛在透露着无机物的美感。
“总理交给你另一项任务。”男人从半圆形的光滑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然后随意地把它呈正曲率地垂在少女的面前,“如果你能完成这项任务,那我们就可以真正地互称‘同志’了。”
少女抬起头,视线里清晰地看见共和国武装部队的十字标志和社会革命党的党徽后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文件。
“我想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男人轻轻地放下昂贵的酒杯,把双手**兜里的他轻轻地哼着经典的《小夜曲》,然后淡淡地笑道:“我本以为你会象征性地反抗一下,不过实验部队似乎把你训练得不错。”
稳重的男人缓步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两脚高高地交叉翘在办公桌上。没等身后的少女抬起头,他又补充道:“你比我想象的还好欺负呢,艾莉卡。”
…………
当维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洁白明亮的天花板已经取代了黑暗的天幕,消毒水的味道在他鼻腔中汹涌着,差点让他打了喷嚏。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床被的柔软触感,一个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触觉马上盖在了她的身上,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莉赛尔……”
粟发的少女的怀里安躺着她所熟悉的青年,他的眼睛里霎那间充满了迷茫。
维德傻傻地愣在莉赛尔的怀里,不知所措。
亲切地感受着娇小而温暖的少女的身躯,那身看上去清凉而素雅的学生制服下,蕴藏着一颗细微的热忱的心,以及深切却又难以察觉的关怀。
“你真是……太鲁莽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关心你……”
然后他就听见了少女抽泣的声音。
维德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谈不上喜悦,但又流露着一丝欣慰和淡然的复杂表情。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宛如从窗前飘过的和煦流风般过去了。
社会让人变得成熟,但维德发现自己在真正踏入城市社会的时候还是太幼稚了。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打斗后还会在这座城市惹上多少麻烦,更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莉赛尔……
那个他一直想要守护的人。
不知不觉地,眼泪也从维德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昂起头,但这并不能阻止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眼前渐渐模糊的视线中,还荡漾着穿着灰绿色军服的人影。
肩膀上传来的湿润,让他突然感触到了一种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温暖。
维德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在这个城市继续待下去了。最多再过两天,眼前的军官就会将预备役士兵的自己召回军队,这是早已定好的定期任务。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想和眼前的少女到市中心的饮品店里推杯换盏一番,好好地畅谈他在离开前想要说的最后的话。
注1:英语中“Hijack”(嗨,杰克)是抢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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